陆彦远身边一少年愤然道:“朝廷不公,明经科试卷之中居然夹杂数学题目,此乃对吾等儒学子弟之侮辱,更是对儒学之亵渎!若不能愤然反击,岂非助涨此等气焰?假以时日,吾儒学倾颓矣!”
萧瑀蹙眉看过去:“汝乃谁家子弟?”
少年肃然道:“学生张正,家父张济。”
萧瑀恍然:“原来是吴郡朱氏之嫡支,只是你在此闹事,汝父可知晓?”
张正道:“事突然,自是来不及请教父亲,只能遵循所学,拨乱反正!”
萧瑀不置可否,默然片刻才语重心长道:“吴郡张氏乃军功世家,几百年传承,出了你这样一个文华种子殊为不易,想来汝父也耗费了极大之心血,你若因此丢了科举考试之资格,多年培养一朝丧尽,岂非可惜?”
张正慨然道:“义之所在,虽千万人吾往矣!”
萧瑀点点头:“汝等自诩儒学子弟,可科举考试之试题乃朝廷汇聚天下名士编纂遴选,其中便有孔颖达、颜师古等大儒,他们尚且将数学试题放置于考卷之中,汝等何以叫嚣不公呢?”
儒家子弟因考卷之中出现数学试题,进而愤然罢考、指斥不公,这一点他能够理解。
因为他们不会……
儒学之本质乃人文、政治、道德伦理之阐述,而将世界分割、量化的数学几乎与其相悖,自然不被推崇接受,甚至连天文学在儒家看来亦是“异端”
,因其从根本上破坏“天人感应”
之理论。
如果天体之运行、四季之交替被证明有迹可循,灾难之生灭皆自然运转与人力无关,儒家又将如何挟制皇权、掌控人心?
只是君王自本心不愿相信“天人感应”
压在头顶,希望星象运行乃自然之规律,并非君王施政之对错而生意象,天文学才能在皇权与儒学之夹缝当中得以延续。
故而,垄断了教育资源、千年以来代表了知识水平最高、智商最高的儒家子弟,却并未出现几个天文学、数学方面的天才。
这不是儒学的错,而是人之错。
两汉以来,为了迎合统治者、为了持之以恒的“罢黜百家、独尊儒术”
,儒者不断对孔孟之学说予以阉割,再不复儒学肇始之时的兼容并蓄、开拓进取,而是成为一门钻研统治、掌控人心的哲学。
现如今之儒学,不允许改变、不允许开拓,恨不能画地为牢将所有人困囿其中,沦为统治者的牛马。
即便如孔颖达、颜师古这样的当世大儒认知到自身之局限,试图皆有科举考试打破儒学之桎梏,引入其余学科使得儒家子弟走出圈禁,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枷锁却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打碎。
陆彦远闻言,愤然道:“孔师、颜师乃儒家泰斗,然则身在长安,必然是受到皇权欺压,不得不含羞忍辱、任凭欺凌,吾等少年血仍沸腾、不畏强权,愿意不惜此身、以死明志!”
萧瑀喟然长叹,转过身,对高侃摇摇头:“老夫已经尽力,此等愚顽心志已失,该如何处置,便如何处置吧。”
高侃手摁腰间横刀,向前两步,目光睥睨,一股杀气瞬间凝聚。